2月29日,李躍華入住隔離酒店第一天,他的手機來電攔截系統顯示當日拒接陌生電話3000多個,電話爆了。
自然也有不少打通了電話的熟人。李躍華沒有醫師執業證,但多數來電必稱這位武漢私人診所負責人“李醫生”。他們中有來幫忙支招推廣他新冠肺炎獨家療法的,也有因為感染病毒,慕名來求醫問藥的。
李躍華選擇在入住隔離酒店當天設置攔截陌生電話,理由也很簡單:一旦有患者需要自己出診,眼下也出不去了,索性不要聽到訴求。不過實際上,他還是在為這些天交道過的病人焦慮。
行醫30多年,李躍華曾有過無數種自己因為醫術成名的場景假設。但是這位56歲的民間行醫者從來沒想過,捧紅自己的卻是一位犯錯武漢退休官員的公開道歉信。
湖北省司法廳原副廳長陳北洋及其家人在被確診新冠肺炎后,違反傳染病防治法規和防控工作規定,不服從集中隔離、入院治療等措施,并違規出入公共場所,其還存在違反廉潔紀律、違規多占政策性住房問題,此舉曝光后引起了輿論風波。
2月14日,陳北洋在朋友圈發表致歉信,其中提了一句:在最初找不到床位入院時,通過朋友請私人診所李躍華醫生上門給自己治療的,治療效果比較可觀,一家三口都退燒了,而朋友介紹說他治愈了相當多的帶病毒發燒患者。
李躍華的療法不復雜,以低濃度苯酚溶液為注射劑,采用中醫常見的穴位注射,將藥液注入脖子上的4個穴位。“護士只要看著操作一遍,幾分鐘就會了。”李躍華曾解釋。
至此,“神醫”李躍華和他的苯酚穴位注射療法浮出水面。有人覺得李躍華這個雜糅著西藥成分和中醫針灸穴位療法的獨創,不過是江湖神棍的欺世盜名;也有人認為只要眼下是能治愈患者的療法,不以出身論英雄,李躍華就該是神醫。
2月29日,湖北省衛計委公開了對李躍華治療新官肺炎的調查報告,其中提及李躍華的《醫師執業證書》系偽造,由此在疫情期間他的治療也屬“非法行醫”。
一切仿佛并未因此塵埃落定。民間中醫愛好者對李躍華的呼聲沒有被澆滅,李躍華也依舊想奮力一搏,爭取到在新冠肺炎患者中試用他治療手段的機會。
“為什么不能讓我試一試?”這是李躍華這些天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難以驗證的“治愈”
其實李躍華至今說不清自己接診的第一位新冠肺炎病例是誰,更說不上經他手治療的患者數究竟是多少。
“1月份來我門診看感冒發燒的病人數是12月的3倍。又怎么知道誰是他們中間第一位來診所的新冠肺炎患者?”李躍華反問。
李躍華能大概給出的數字是10和100——10位,這是他治療過后來被收治入院或自愈的確診病例數字,這些人大多是口口相傳后,在等待床位的焦慮期主動來聯系他的;100多位,這是出于預防病毒目的,接受苯酚穴位注射的人員數字。這些人大多是李躍華建議注射的,包括不少他的家人、朋友。按他的理論,這樣的預防針最好是每周注射一次。不過后來他又發現,苯酚注射劑似乎能在體內更長時間抵御病毒,但這只是一種猜測。
也正是這100多位出于預防目的的治療者,讓坊間流傳起了李躍華“治了100多位患者”的誤讀。
至于感染者,他的結論似乎更加篤定:“輕癥經過1-3天治療就好,臨床癥狀消失,體溫正常;重癥的7天以上,還要自體疫苗治療。”李躍華在自己近期的總結材料中,將這種療法對新冠病毒的有效性解釋為接近百分之百。
“凡是新冠肺炎感染者都能夠通過這種穴位注射法治療嗎?重癥患者、甚至出現呼吸衰竭的患者怎么辦?”記者追問。
李躍華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回復:“如果早就按照我的方法來治療,就不會拖到重癥。”
其實關于苯酚穴位注射療法在這次疫情中療效驗證,李躍華多少覺得自己有些吃虧。“在武漢之前很多病人沒法住院,我給他們在家進行了治療。等到病好得差不多了,醫院的床位也都沒那么緊張了,他們也都被收治入院了。”他說。
既然大部分他接診的患者都采用正規醫院治療和李躍華獨家治療的混合打法,那穴位注射的療效又從何獨立驗證呢?
在李躍華被稱為“治愈的確診病例“中,86歲的王琦和他106歲的老母親是他一直掛在嘴邊的。因為王琦從入院到出院,李躍華一直和他保持著密切聯系。
也正是在這位老人家中,他摘下了口罩,質問為何沒有人相信他的療法,幾度哽咽啜泣。
經王家女兒的介紹,李躍華在2月初上門為肺部CT顯示感染,發燒17天、腹瀉8天的王琦做治療。
其實,王琦剛開始對李躍華這個從未聽說過的療法也多有懷疑,畢竟他自己也是學醫出身,曾經在武漢一家3000多人的國營工廠做過職工醫院的院長。
直到李躍華拿出了紅色的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王琦放下了戒備,接受了他的穴位注治療。出于預防的目的,他106歲的老母也進行了相同的穴位注射。
在李躍華的診療記錄中,王琦次日便退燒了,而106歲的老母親始終沒被感染也和他的預防措施有關。
但是王琦對自己退燒時間記憶并不清晰,他只記得在李躍華來家中后第二天,自己就住進了武漢市第六人民醫院。而他尚未被感染的老母親,因為年邁無人照顧,只能隨王琦住進了同一個隔離病房。
入院當天,李躍華就來病房為這對母子主動進行了第2次穴位注射。“當時病房管得還沒那么嚴格,我當時就是戴著口罩進去的,醫生護士還和我合影留念了。”李躍華回憶。
但到了第二天,病房的管理立即嚴格了起來,李躍華也被要求只能穿著防護服才能進入。其實后來幾次進入病房,李躍華也并不是為了治療,而是照顧這對年邁母子的起居,為他們送飯送物資。
在入院后不久,王琦進行了第一次核酸檢測,結果是陽性,CT顯示雙肺感染依舊比較嚴重,距離李躍華說的“治愈”還有很大距離。
2月27日,經過兩次核酸檢測呈陰性,王琦出院。
“我到現在還是沒辦法判斷,李醫生是不是讓我的病情好轉了。說不準是醫院和他的治療對我都有效果。但是,他的確是一個為人熱情正直的人。”作為一名曾經的醫務工作者,王琦知道自己無法作出任何關于穴位注射療效的判斷。
李躍華到感染者家中為其治療。 李躍華供圖
而63歲的劉心也承認,1月底聯系李躍華時的心態,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一家3口人全部被感染,在當時卻又無法收治入院。
最先病倒的是女兒,夫妻倆正是因為去醫院陪女兒看門診而被感染的。李躍華上門那晚,女兒已經退燒了,劉心和愛人卻就在當日被查出肺部已被感染,陸續發起了低燒,李躍華回應了一家人的緊急呼救。
李躍華給一家人按照相同的穴位注射法治療了5天,起效最快的是劉心。他注射完當晚睡覺時發出了一身熱汗,第二天體溫從38.6℃降到了37.3℃,此后他再也沒發過燒。而他愛人一連穴位注射8天后也沒有退燒,并因注射穴位處有些腫脹疼痛而不愿意繼續嘗試。家里人又送她去同濟醫院治療,去的第一天她做了核酸檢測,結果為陽性。之后打了3天吊瓶,劉心愛人的燒總算是退下來了。
2月10日凌晨,劉心愛人被收治進入方艙醫院,隨后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但是因為肺部始終有感染部位存在,醫生一再延遲了出院時間。而劉心和女兒日益好轉,目前都居家隔離。
“一家人都用了這個法子,我是奏效最快的,只能說這個法子對我肯定有用。但我的愛人癥狀沒有消失也是事實。”劉心記得當時李躍華來家中時也沒做什么一定治愈的承諾,只說“按照我這方法治,病毒會抑制很多,很快就能退燒。”
直到今天,一家三口還是沒有給李躍華任何診療費。“當時來了就是治病,他也沒開價。而我對他將信將疑,想等到有效果再說。”劉心坦誠。
而關于療效呼聲最高的,似乎是接受了李躍華穴位注射的疑似感染者和預防者。一位叫王華的50多歲女患者告訴記者,她1月底一發燒就來了李醫生這兒治,沒兩天就退燒了。“要是那兩天去醫院,可能更遭罪。”未確診是否感染了冠狀病毒的王華,慶幸自己當初的明智選擇。
對這個治療方法預防病毒效果,最自信的莫過于李躍華本人。他不戴口罩在患者家中說話、和患者共進晚餐的視頻流出,李躍華卻解釋自己做完苯酚穴位注射后,對不被感染有把握。
“大部分時候,我是戴著口罩的。不是害怕自己被感染,而是要考慮和我接觸的不知情者的恐慌情緒。”李躍華頗為自信。
假醫師和真文憑
李躍華是如何在各個小區進行封閉管理之后進入患者家中治療的?答案是開著私家車往返,一到小區門口就出示自己的醫師執業證書。這個辦法在1個月前醫療資源極度短缺的武漢,幾乎百發百中。
不過李躍華也坦然承認,他招搖過市的醫師證是在2004年辦下來的假證,當時也是為了方便應聘而辦下的。“但是我的醫學院本科畢業文憑是貨真價實的,”他強調。李躍華長達30年的診療生涯,一直徘徊在灰色地帶,他甚至不啻自稱“游醫”。
李躍華的醫學學士學位證書。 李躍華供圖
但從上世紀80年代考入醫學院至今,李躍華的主線一直沒變:探索自己嚴重慢性鼻炎根治辦法,從而完成了一系列療法實踐,而眼下他的苯酚穴位注射療法,也是他在研究之路上的無意發現。
根據李躍華所述,他從小有慢性鼻炎,看遍各大醫院卻不見好轉?既氲谌娽t大學后,李躍華最大的私心就是治好自己的鼻炎,他幾乎試遍了治療鼻炎的各種方法,如封閉、激光、冷凍,甚至做了下鼻甲切除術,但效果都不好。后來他發現針灸好像對鼻炎有些療效,但是鼻腔通暢時間不久,他又把目光轉至采用穴位注射劑。
李躍華想研發出一種針劑,可以增強穴位注射的效果。十多年里,他試驗了幾百種針劑,依舊無果。
2000年的他突然想起以前做闌尾手術時的現象:用3%石碳酸(即苯酚)處理闌尾殘端時,可以看見它白泡直冒,目的是為了殺死闌尾殘端中的腺體。而鼻炎的病理原因中,也有腺體增生一說,那能不能用苯酚來做穴位注射劑呢?
李躍華在查閱資料后得知,苯酚是有毒的化學品,對人的至死劑量是350毫克每公斤體重。李躍華從萬分之一濃度的苯酚溶液開始在腿上注射試驗安全性,一點點往上加濃度……李躍華經常給自己注射的有效濃度是萬分之七濃度的苯酚溶液,30多次注射后他覺得自己的鼻炎根治了。
由此,他開始思考這種苯酚溶劑的穴位注射療法能否治療其他疾病,他又用這種注射劑在愛人的扁桃體炎癥治療中獲得了療效。李躍華決定把苯酚溶劑命名為“穴位增效劑”。
就在李躍華探索苯酚溶劑的過程中,他的從醫之路卻跌宕起伏。
1987年大學畢業后,李躍華在部隊做了一年的衛生員,后因為難以適應工作氛圍,和領導發生矛盾后轉業回到武漢。
剛回武漢市,李躍華做了幾年藥品生意,后為了考取醫師證重回一家小醫院工作。但是隨著醫師執業證書的考取條件不斷修改,李躍華一直未符合條件。后來李躍華自覺自苯酚穴位注射療法大有市場,干脆自立門戶開一個診所驗證自己的療法。
2012年李躍華建起了愛因思診所,他聘請了幾位有行醫執照的醫生掛牌在診所內,李躍華作為法人代表,具有醫學專業本科畢業文憑,符合開辦診所要求。“這個診所和之前的黑診所不一樣,是能見光的。”李躍華強調。
這家診所位于漢陽區一個6棟高層住宅組成的小區旁,招牌上打出了“武漢疑難病研究所”的廣告。診所有前后兩個門:一個門通向小區內部道路,一個沖著一條整修多年也未通行的市政道路,附近還有一片荒廢的農田,再遠些就是垃圾回收站。
后來距離垃圾站最近的3棟樓的居民都因為環境污染問題搬遷走了,留下的居民只有小幾百人,因為有武漢市內醫保,大多居民也不是李躍華的目標患者群體。
這樣的地段,顯然處于人流劣勢。“診所收入微薄,所以得找個租金便宜的地方。”李躍華解釋。
李躍華愛因思門診外觀圖。李躍華供圖
實際上,李躍華就是診所里唯一的大夫。 “我這兒收的主要是那些疑難雜癥的病人,鼻炎、皰疹、面癱,甚至是不孕不育,不少都能在我這兒治好。”李躍華說。而他的療法很統一,基本采用的都是苯酚作為穴位注射劑,選擇他認為有效的人體穴位進行注射,根據病灶,治療部位不盡相同。
李躍華診所因為沒有達到規模,所有的診療項目都無法進醫保,需要患者自費。但是因為苯酚穴位注射的治療成本不高,他的治療費也不貴,每次少則100元,多則也不過千。
這一點在記者對李躍華多位患者的采訪中也得到了證實。王華回憶:她經同事介紹在李躍華這兒治療乳腺增生,雖未根治但是有療效。她發現李躍華治病從來不收低保戶的錢,而自己每次去治療,也不過就是花費100元上下。
“我這個沒有醫師證的人行醫問診,嚴格來說也不符合規定。但是相關部門人看我在病人中口碑不錯,每次例行檢查時就盡量對我寬松一些。”李躍華說。
專利與學術論文
李躍華對苯酚穴位注射的底氣,或許是從國家專利申請成功后慢慢開始增長的。
2011年李躍華申請了國家專利,專利名稱即“一種穴位注射劑”,專利號CN201110136639.9。在這個發明專利證書中,有明確的表述“本發明中苯酚為主要的治療藥品”。
“申請專利成功,并不代表評審組當時檢驗過我的臨床效果。只要是一個沒有人提過的發明,甚至是想法,都可以申請專利。”當時李躍華花了1萬元申請專利,歷時一年多,他大部分論證材料都是用于證明這個方法的獨一性。
“不是所有申請專利的發明都是有用的,但我的專利的確是能應用于臨床的。”李躍華堅信。這也催化了他第二年開診所和開發明報告會的勇氣。
李躍華的發明專利證書。 李躍華供圖
2012年6月17日,李躍華在中學母校華師大一附中舉辦了“1982屆李躍華校友發明成果報告會”。
他向記者坦言,這次報告會并非學校邀請,而是自己組織的,請來的大多是他中學和小學時的校友,也有個別大學同窗。至于病人代表,則多是自愿報名出席并上臺發言的。
“請大家吃飯花了2000多元,場地費3000多元,總花銷就是5000多元吧。”李躍華回憶。
然而,李躍華的發明終究沒有因為這次報告會去廣而告之。在他的病友圈子里依舊依靠著口口相傳。期間,他也多次給已經在各大醫院成為科室主任醫師的大學同學發郵件,告知他的這個獨特療法,卻都沒有收到回復。
“我知道這和我身份低微有關系,不在體制內,人家憑什么要來相信你?”李躍華說對此自己一直還算平和,“這條路不通,就換一條。”他說。
2013年,李躍華感覺自己在苯酚穴位注射上積累了一定數量的疑難雜癥病例,打算寫一篇論文發表,于是就有了他一篇以匯總自己數百個治療案例脈絡的文章《一種穴位注射劑——微量苯酚在臨床中的應用》。其中提到“本文要介紹的是苯酚在微量水平(萬分之三至萬分之十四)的應用,專作穴位注射劑。目前,臨床上還有很多疾病無法治愈;而作者用此穴位注射劑治療一些疑難病,療效顯著,除注射疼痛外無其它副作用,為疑難病的治療,提供了一種新方法。”這篇文章,被收錄在當年2月第11卷第2期《求醫問藥》雜志,這本醫學期刊是由吉林市衛生局主管、吉林醫學會主辦的。
實際上這篇文章算不上是嚴格的學術論文,沒有嚴密的邏輯推演,更像是一篇階段性治療成果總結。
2019年11月,李躍華又寫作了他的第二篇論文,《假說:苯酚可以抗病毒》。其中,他提到這樣一段內容“病毒主要分為DNA病毒和RNA病毒兩大類DNA病毒中的堿基胸腺嘧啶和尿嘧啶的化學結構中都有一個嘧啶環,RNA病毒中的堿基胞嘧啶的結構中也有一個嘧啶環,而苯酚分子的苯環結構與這個嘧啶環的六元雜環結構高度相似。因此,在病毒復制時,可以利用苯酚進行干擾,通過競爭抑制,使病毒的堿基配對出錯,從而達到部分殺滅病毒的目的。”這基本解釋了他這一療法的理論基礎。
在這篇文章中,他還羅列出了自己接手的1例HIV感染者的治療效果。
文中稱,2015年運用李躍華研發的自體疫苗治療法,一位HIV病毒攜帶者在3個月后CD4數值從838降至723,病毒載量減少到了原來的一半。而自體疫苗實際上也就是感染者血清和苯酚溶劑的混合物質。
這位當時25歲的HIV攜帶者,其實是李躍華從網上招募的志愿者。這位年輕人當時害怕常規口服藥帶來的副作用,很愿意嘗試這種新辦法。于是他和李躍華成了口頭協定,暫停醫院用藥,試用李躍華的自體疫苗方法。根據李躍華所述,這位患者后來被他的醫術信服此后一直在診所幫忙擔任司機等后勤職務。
“艾滋病也是病毒引起的,用我這個療法也會有療效的,不過我也不是說這個辦法能治愈艾滋病,只是說能夠對控制病毒量有效。”李躍華補充。
在這篇論文中,李躍華多次用“李先生”自稱,且文末的9個參考文獻均為英文文獻。李躍華表示這篇論文他原本打算拿到《柳葉刀》等國外醫學期刊發表的,所以他在寫作規范上盡量和國際上的發表規范保持一致。
“我寫的這一版是中文的,后來我又出錢請翻譯公司為我翻譯成了英文版本。我的英語水平只停留在日常對話等級,像我查閱的這些英文文獻也是逐一查字典才看明白的,”李躍華說。
對于李躍華的質疑聲中,有兩種討論占據上風:一種即苯酚是含毒化學藥,如何保證使用中的安全性;另一疑問即苯酚其實目前在各類藥物中的使用也較為常見,如有抑制病毒作用,為何在早未有人發現?
而李躍華的解釋則是苯酚的濃度、用量如果足夠低,毒性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我用的是萬分之五濃度的苯酚溶液,每次僅取2毫升,每個穴位打0.5毫升。”李躍華說自己開辦診所以后,從未有患者因為注射苯酚溶液而出現副作用。此后他又關注到糖尿病患者常用的胰島素每100毫升中就含有0.25克苯酚。“這些使用胰島素的病人已經為我的治療方案的安全性做了實驗。”李躍華作出了這個并不嚴謹但討巧的推論。
而對于苯酚的抗病毒作用為何及早被發現,他的解釋是:苯酚作為外用消毒劑和作為人體穴位注射劑的作用機理是完全不同的,不可同日而語。
冰火兩重天
李躍華這幾天在隔離酒店做過一個“瘋狂”的假設:如果按照國內人口算,那么只要500公斤苯酚原料就可以為全國所有人打一次他獨創的新冠肺炎“預防針”。有李躍華的支持者按照這個劑量核算了成本,大概不超過5萬元。
難道5萬元真的能搞定全國疫情?聽起來不可以思議。
不過眼下,李躍華最切實際的愿望還是能找幾位新冠肺炎的感染者嘗試一下他的療法,從而得出一個完整的臨床實驗論證。但他還看不到一條通路。
李躍華也的確在疫情剛開始做過嘗試,無回音的冷遇是常態。
疫情發生后,他曾在朋友的引薦下去了黃岡市中醫院,想要為當地醫生推薦他的苯酚穴位注射法。當時黃岡市中醫院一位常務副院長接待了他。
“當時我和醫生們的討論氛圍挺熱烈的,還有2位中醫表示愿意嘗試這個療法,如果沒有副作用,他們希望在自己的新冠肺炎患者中進行嘗試。我當天就給他們做了穴位注射。”李躍華回憶。
只是到了第二天,李躍華發現風向變了,眾人不再回應李躍華實施他的治療方案的請求。后來一位醫生告訴他,因為李躍華的治療方法并不在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新冠肺炎診療方案中,如果嘗試,無人能承擔這個未經臨床試驗的方案給病人帶來的風險。李躍華只得悻悻而歸。
李躍華的這次毛遂自薦,記者也從黃岡市中醫院院長曾勇那里獲得了親口證實。至于院內是否有醫生嘗試了李躍華的療法,他并不能肯定。
其實早在1月底,李躍華從武漢各大醫院的醫生朋友那兒得知疫情嚴峻,就寫了一份請戰書。他先后去過金銀潭醫院、漢陽區衛健委,但是都沒有得到回音。
2月初不少患者被收治入院,一位入院患者家屬希望李躍華能夠進入醫院給患者做穴位注射治療,盡管患者家屬獲得了科室主任的同意,但李躍華還是因為其他醫護人員不同意,最終未能進入患者的病房。
類似被醫院拒之門外的經歷,李躍華在疫情發生后經歷了至少3次。李躍華說起前幾年禽流感爆發時,他曾經坐飛機到杭州想要拜訪傳染病學專家李蘭娟院士,向她推薦自己的苯酚穴位注射法,但當時沒見到李蘭娟本人。浙江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一位值班領導熱情接待他后,再也沒有了后續。
李躍華在禽流感時期寫給李蘭娟院士的自薦書。 李躍華供圖
北京化工大學材料與工程學院老教授金日光從他在武漢的學生那兒剛聽說李躍華的事跡時,也持懷疑態度。但是,后來他的這種觀點逐漸被消解。
金日光說:“我收集了他的論文,文章、專利,考察了真實性,我也懷疑是否治得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病,是否有忽悠和抬高自己的成分。我對他一概不考慮虛虛實實的事,只盯著他的苯酚的運用問題。因為國內很早有磷酸氯喹類的藥物,有人說這成分能抗冠狀病毒,我從結構上看,它的確和病毒RNA的四堿基類似,有可能對病毒有作用,但除了有機分子結構之外,再加磷酸,過于復雜,對抗毒效果不一定好……李躍華醫生提出的苯酚及他所選的穴位都是非常地道的,特別是把苯酚打到靠近肺臟的三個極為重要的穴位。”
因為興趣愛好,研究《黃帝內經》多年的金日光說:“解釋李躍華的原理不難。但是依靠純化學理論不行。必須要用經絡學說與陰陽學說。”
在記者求證李躍華對苯酚注射劑殺滅病毒推演過程的合理性時,多位化學專業和藥學的教授均表示“無法輕易作出正確與否的判斷。”
復旦大學化學系教授、中國化學會催化專業委員會委員唐頤向記者進一步解釋,“李躍華的論文邏輯,是用概括試驗事實而得到的規律,但是這不是一般化學研究的思路,所以我無法判斷對錯。”
然而站在學術的另一面,也可以聽到不少人懇請醫學界給李躍華嘗試機會的呼聲。記者也曾經偶然收到過3位武漢年長女性讀者對李躍華問題的看法,多為同情和關切。
“如果你經歷過武漢那段病人等床位的煎熬歲月,那對李躍華的寬容就會多一些,起碼他在為這些病人奔走,這也是人性。”一位武漢一線醫護人員的母親說。
也有不少中醫愛好者希望通過中醫的辨證施治原理與一般的科學實驗的推理過程不同,為李躍華的療法尋找新的空間。
但是李躍華自己卻并不買賬。“很多人把我的療法是否有效和中醫在冠狀病毒肺炎治療中的作用聯系在一起,我覺得未必合適。”李躍華判定自己的治療手段并非純碎的中醫療法。“和中醫沾點邊,但是也有西醫的借鑒,就是一種特色療法,我就是希望讓更多的人正視這種殺病毒辦法。”背負著非法行醫之過的李躍華依舊堅持。
(文中新冠肺炎患者均為化名)